| 第一次做前期采访，我不知道该收拾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即将要见面的女孩，跟她的家庭。昨晚黄老师电话中犹豫的声音尤在耳边回响：“……我很想去看看这个女孩的情况，我想一定有我帮得到她的地方，因为坐轮椅我比她有经验……但是我不知道你方不方便，不方便的话，我找我的另一位朋友……”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黄老师啊黄老师，你好傻，我明明已经成为你能想到的，第一个能依赖的朋友，虽然事小，但这种信赖，是比送我任何礼物都更让我动容的，我怎能不好好珍惜？”车窗外的青山和稻田齐刷刷往后倒退着，我想着这些当着黄老师的面说不出口的酸话，幸福的感觉又悄然而升。身还未到，心下已经决定，不论待会看到何种景象，都不能让这个家庭看到我同情的眼泪。要笑，要把自己的幸福，通过笑容传达给他们，哪怕只是几秒钟。
一路畅谈，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陈溪乡某山村。黄老师的朋友已在路旁等候，看得出我们的到来，让他们无比的欣喜。几句寒暄之后，我们有些心切地寻找今天的女主人公，不知谁喊了一句：“看，那不就是吗？”我立刻抬眼望去，只见远远的，小路的那头，一位坐轮椅的女孩，正缓缓向我们靠近。身后翠绿的远山衬着她，阳光下如花的笑靥，像个孩子般纯真，又似这秋天的稻香一样，沁人心脾。我的心刹那间便柔软起来，柔软得近乎疼痛了。姑娘呀，你怎么还可以笑得这般灿烂，这般心无城府？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可能将终生与轮椅为伴了么？那将意味着什么，你又可曾仔细地想过？走近了，你几次用两只手撑着轮椅的扶手立起来，试图与站着的我们一样高，脸上始终挂着笑，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合影，甚至坦然地让我们看背部手术留下的长长的刀疤。明明想用自己的笑去打动你的我，却为何在走近你的这个瞬间，反被你给深深打动了呢？
坚强而乐观的黄老师，此刻的你，一定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姑娘说。那么就请让我举起相机，为你们留下这永久的纪念吧。
故事，也就从我举起相机的那一刻，开始讲述……
这座迷人的小山村，有着大片碧绿的田野，有着终日与鹅卵石玩耍的小溪水，更有着美人般秀气的山峦。生活于此的人们憨厚、淳朴，与这里的山野气息相得益彰，令人神往。
王强（化名）是个泥匠，老实巴交，不善言谈，当年与来自贵州的蒋某结为连理，因婚后始终没有孩子，我们的女主人公便自幼被王氏夫妇抱养于此，从此就和这个美丽的地方结下了不解之缘。夫妇俩为女孩取名“娣”，希望接下去能有个弟弟，飞入这个小家庭里。4年后，又一条新生命的到来，为这个家注入了更多的欢乐，虽然仍旧是个女孩，但一点没影响他们对于幸福的想念和奔头。从此父亲每日早出晚归赚钱养家，母亲操持家务和农田，以及一双可爱的女儿，日子清贫拮据，但是简单而快乐。
我有时候，会非常地羡慕这样的日子。佛说：芸芸众生苦。这里的“苦”，是对无明之惑的烦恼，是无法让自己超然事外的心境，是许多我们不得不承受着的生命之重。而对于王强这一家子来说，只要日子平平安安，只要将一双女儿抚养成人，或许便是这世上最自在逍遥的事了吧。内心平和安祥，没有众多的贪念和欲望，幸福，才会在心灵的沃土中生根、发芽。
23岁，花一般芬芳的年纪，许多人生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拥有好多梦想的阿娣，在这一年进入诸暨市某机械厂实习，属于她的人生画卷，正悄然打开，她也跟身边的同龄人一样，勾画着人生的蓝图，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春天的一个假期里，天气很好，姐妹俩的心情也很好。家里买了辆新电瓶车，她们笑着、闹着，来来回回地学着骑，在经过村口小溪上的石桥时，车上的阿娣一个重心不稳，倒向了桥边的护栏，而恰巧这一段的护栏因为年久失修，早已经消失不见……这个家庭的幸福生活，就在2012年4月的这一天，随着阿娣重重坠落桥下的身影，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困难随即接踵而来，T12椎体轻度变扁，杭州117医院手术和住院的费用花去7万多，报销的金额却只有27000元，因为相当一部分需要用在无法报销的进口药品上。迫于无法承受的经济压力，18天后，阿娣便不得不出院，从此与轮椅为伴，下肢失去知觉，尿袋接出体外，每日由父母小心翼翼地重复着繁琐的消毒过程，还要额外为偶尔出现的褥疮担惊受怕。从意外发生至今，短短半年之内，王强一家已为阿娣花去16、7万，其中近10万元为向村民的借款。本就患有心脏肥大，靠常年服药维持健康的王强，他此时该以一颗什么样的心，去面对阿娣的苦难、无法偿还的债务、和另一个女儿未完的学业呢？
王强告诉我们，阿娣康复的费用，尚有很大缺口，但他又说：
“今年泥匠的工钱涨了，做一天有150元，我想只要我还没倒下，债务慢慢总还得光，小女儿过两年参加工作后，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的王强，眼睛里又闪现出幸福的光芒。
这是整个上午，这位父亲说得最长、也最开心的一段话。
之后的交谈中，一家人始终认真地听着黄老师的讲述，怎样用更简便卫生的方法完成每日的消毒工作，怎样进行重要的康复训练，甚至怎样去战胜自己的心魔……我们鼓励着阿娣，相信她一定能够重新站立起来，这个时候的阿娣会笑得更加灿烂，言语更加热情。我还注意到她几次悄悄示意母亲，不要打断自己跟黄老师的交流，有问题过会再问。举手投足间，让我联想到现在的好多小年轻，对自己的父母动辄大呼小叫，早失去了应有的尊重，而从这个孩子身上，我感受到了温暖。最后黄老师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辈子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呢？你又能怎样？”阿娣依然挂着似有似无的笑，目光却转向了自己的父母，王氏夫妇也同一时间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一时间，全家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但是，沉默的气氛里没有半丝颓废，传达给我们的，是他们更为焦虑，却也更加坚定的眼神。
写到这儿，我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因为我虽写了这些文字，却感觉远无法诉说这个家庭所承受着的不幸；我甚至还无法，从向往他们原先那种简单而快乐日子的情绪里走出来；我更无法去体会，面对一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孩子，当灾难来临，他们是怎样抱着倾全家之力，也要挽救孩子的这种勇气——不问过去，不畏将来。
合影中每张脸庞都在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耳畔依稀有一首歌响起：“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多少次幸福却心如刀绞……我该如何存在！”
愿上天有好生之德，让阿娣重新站立起来，让这个家回归简单、快乐！
搁笔。
凌波微步
2012年10月2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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