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看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因为这一句，政治亦温情了许多。
     只是从《报告》到我的日常生活，还需要时间。要在纷繁的工作状态中，抽身出来，呼吸饱满负氧离子的空气，看到染足绿色的秀水，还得出发——中午十二点，金老师和我，出城，一路向南。在目的地外围，不算宽的水泥路蜿蜒向上，更不宽的小径不在预料地斜出在道路左右侧。阡陌交通。智能失了效，走路靠腿，导航靠嘴。终于在一个与潺潺溪水平行的路右侧的小店，问到了下管新庄沈家。
     沿路左上，台阶。连接台阶的是一条四五十度斜上的硬化小路，小路开端处，工整着一排字：一九九九年八月。细看，是用碗瓷片镶嵌的。踩着这稍稍古意，往上登，见一座不高的二层楼。就在这里右拐。
     木门槛，进门。一老妪半躺在椅子上。见我们一行，她脱口而说：“人客来了人客来了。”其实，她根本不认识我们。她连声说，你们坐你们坐，却没站起来。我注意到她搁在小椅子上的双脚似有问题，俯身细看，见脚背与脚踝似有烫伤样黯亮的皮肤与水泡。金老师问，两个孩子到哪儿去了？老妪说，外面玩，就知道玩的小人，找不到他们的。金老师还是转身去找他俩去了。
    老妪还是连声让我们坐。我们问她，身体是不是不好？她说：“是啊，气管炎肺气肿，心大肺大，几年不会走路了。”她指着左手边依墙竖着的一根青竹，说：“实在要站起来，用这个撑一撑。”我知道，听她对自己病情的简单描述肯定是有失偏颇的，但她也拿不出病历来。就凭她现状，连站都站不起来，应该还是有其他病症的吧？可她只说，脚上烫伤样的泡是心大肺大引起的。见我带着问号在看她右手边凳子上一个盛着水的小塑料脸盆和盆边搭的那块看不清原色的毛巾，她说：“擦脸水是老太公帮我倒的。”说着，她又提高声音叫唤她的老头：“阿＊，阿＊，人客来大，你别睡了，你走下来。”，又思路清晰地向我们解释说，老太公近来伤风了，正在楼上睡觉。
   大爷说，儿子焕祥四五岁时，疳气重，没治好，导致耳朵聋了嘴也哑了。没有地方能找到工作，一直在家务农。今天他不在家，是因为到山上去斫毛竹去了。这时金老师找回来了这家的一对双胞胎，小龙小富。他俩和一个小伙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概是一路打闹着回家的。小龙小富十三岁了，弟弟长得比哥哥壮实点，都挺俊的，下半年六年级。两人很顽皮，问他们事情，他们是一定要转着身子扭着脖子才抽空回答你。一副歇不下来的样。金老师问他们成绩怎么样，哥哥说：“冒死哉。”弟弟说：“不知道。”我们说，成绩单拿出来看看？哥哥推搡着弟弟：“你去，你好些。”弟弟还算听话，跑进房间拿出了成绩单。金老师说，好啊好啊，全优呢。嗯，我细看老师给的评语：“你是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平日里你能积极参与班级的各项活动。你关心集体尊敬老师，遵守纪律，学习上也能及时认真完成作业。”
    刚想抬起头来表扬小富，发现屋门外早已不见孩子踪影。我笑说，真是坐不住啊，我们还想和他俩说说话呢。奶奶不好意思地说：“这两小人没有规矩，多少会玩啊，不听话。”说着说着忆起了从前，她说，小龙小富出生时哥哥二斤八两，弟弟三斤，满月后也不会吮吸，靠滴管伺喂。孩子们三岁时，来自贵州的母亲被一个外地人骗走了，从此音讯全无。孩子们的父亲又聋又哑，也不会带孩子。两小人是我们爷爷奶奶带大的。大爷在一边插话：“老太婆以前身体还好的，是带小人带伤了。”
    小龙小富家办有低保，爷爷８４岁奶奶８０岁都有点高龄补贴。现在一家仅有的劳力是二级残疾的小龙小富５３岁的父亲焕祥。他种点菜挖些笋砍些毛竹。我们没有见到这位父亲，只见满晾干的衣服在风中扬着。只见一只竹匾里晒着霉干菜，另一只晒着很少的一点花生，花生壳外还起了白花。是不是近期雨意弥长，花生舍不得吃光了想晒干，又没很好的太阳？大爷在一旁说，大嬷动也不会动，需要人照顾了，他自己年纪太大眼睛看不清，烧饭也吃力，平日里是焕祥回家烧饭吃的。
    我转身到厨房，见厨房还是挺干净的。想像一个又聋又哑的中年男人，傍暮拖一身疲惫回家，生灶火，挥锅铲。。。他沉默的世界里是不是有过不甘？有没有被希望温暖过？他之于可爱的双胞胎儿子的养育之心，是不是像自家矮墙上那五盆蓊郁的小葱一样，指天发誓着？
    我们告别，出村口，顽皮的小龙小富就在村口玩。架在溪水上面的简陋水泥板地，是三个男孩的快乐足球场，他们踢一只灌满了水的饮料瓶，往设在不远处的空心砖的孔里。金老师问，你们开学了想要点什么？弟弟跑开了，哥哥被抓住了，跑不了，可还是笑着不答，眼睛盯着那个暂时被停踢的饮料瓶。呵呵，心思全在玩上呢。
    他们还小，稚嫩，没深刻味及先天不足与后天不公。其实，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挺好的。希望在他们成龙成（富）虎的今后，“沧桑”也不随着长高长大。回来后，我一度闪念，也许他们现在心目中唯一的阴影是——我小心地问爷爷：孩子们想妈妈吗？爷爷回答说，两孩子说：妈妈死掉了。
    爷爷名敬学，爸爸叫焕祥，孩子文龙文富。祈愿这个敬重文化敬畏祥和的高山农家，两小龙儿能自自然然地茁壮成长。
   “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看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一中午两小时，我饱览一处处青山秀水，却拢回了点点愁情。这不是文艺的乡愁、余光中的乡愁。我有点愁，不说，你懂的。

作者：蒹葭

2014年8月22日